意识存储已丢失,我还是对你有感觉 | 科幻小说
什么是“爱”?我倒从来都没感受过,但我身体的有机质残留会对此做出不同的回应。
作
者
简
介
风树,原笔名鲸鱼客,幻想小说作者、编剧,是虚拟现实企业及文创企业的合伙人。著有科幻小说《数字黑帮》《蜜月行动》《食物恋》,并为喜马拉雅有声剧《未来女友实验室》编剧等。
蜜月行动
(全文约9000字,预计阅读时间23分钟)
一
她就靠在高墙另一端,带着防护头盔,看不见脸庞,边缘有烧灼痕迹,金属面罩似乎与皮下组织连成一片,可边缘发梢与身材比例还是透露出性别。这女人周围都是尸体,从装束估计,一个清除小组刚刚来过,都是初级训练兵,我猜没有我们这种高级杀手助阵,他们都牺牲了。
“你的同伙呢?都死哪儿去了?”哈希的炮口指着她的头,声音有点儿抖。
我感到很兴奋——主要集中在两腿之间——呻吟——仿佛才是我回味的主题。这声音长久未遇,像点燃欲望的开关,有声音,有色彩,有嘶吟,有力度……为我们平凡的清除行动增加许多乐趣。这,或许就是我一直寻找的东西吧。我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影像——躲在头盔下面的这个女性,或许会有鲜艳的嘴唇,和丰满的双乳……她会被我们处决么?究竟应不应该,这么轻率,结束一个有机体的生命?或许在告别前,我可以把她搂在怀里,用肢体的交流唤起我的良知,请她带上我飞翔,告诉我什么是性爱,什么是人与机器的区别,什么叫……
“没有武器,只是一个还在供电的存储单元,意识最小化,行为模块终止。“库达依据头盔反馈数据重复道。
我使劲儿摇晃脑袋,拼命驱赶自己的心魔。
她缓缓吐出几个字:“都是~谎~言~”说的很吃力。
“什么?什么谎言?你说什么谎言?”哈希问。
我的脑电波同步接管了问题簇——什么谎言?细胞端粒停止发育生长?输入知识有误?西格斯不是星球创世粒子的名称?孔夫子是史前人类偶像?我们不算是杂种?那我们到底配不配拥有情感……
我们三人,库达、哈希和我,被称作“清除单元组”,这是抵抗组织“871西区”的最小单元,我们的职业是“清除脱离团队的叛徒”。我们管“清除行动”叫“出活儿”,也就是杀人。活儿好,就是杀得利索、干净;活儿糙,就是杀得留下把柄,有迹可寻;撂活儿,就是不干。
库达和哈希一起出过活儿,可我是第一次搭档他俩。我虽然身手矫健,可我知道自己热爱的不是“出活儿”,而是在每一片烧糊的土地和如山的垃圾上寻觅,这是我兴奋的唯一理由。
我他妈的到底在找什么。
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,我那该死的记忆,在本体与移植体之间纠缠不清,让我身心游离,有时,头疼欲裂,奇奇怪怪的废墟和人群会挤进来,充斥着五颜六色的形状和声音,一帮小家伙,鼓敲得震天响,吉他、金属、嘶吼……到底是什么,天晓得。或许,我在寻找自己那迷失的过去?
眼前这个女人,是今天“清除行动”的收获,发现她的时候,靠在墙边,就在我们打算宿营的灰色建筑里——这里是一片瓦砾废墟的边界,从窗口朝外望去,白茫茫一片,除了山尖没有被雪覆盖。
她缓慢抬起手,想要伸进纤维外衣里掏什么东西。
“小心!“哈希喊道。
我才不管那么多,我站到她面前,蹲下身体,伸手到她怀里。
她的目光抚过我的脸庞,像是失落的色彩和光线抚过记忆,有一种异样的熟悉。这眼神似曾相识,并非庸俗的勾搭,而是穿透所有废墟灰色射出的一束光,好似把我过去的时空透白刺穿,我猜,这比传说中的彩虹还要鲜艳吧。我爱死了。
“你——“声音停滞了,她的目光让人无法直视,从声音里你也能听出那种死烂的温柔,我的眼匝肌痉挛似的跳。她想干嘛?要说什么?想表达什么?投降?引诱?是我幻听么?隔着金属丝衬垫,我仍能感受到那柔软胸口传导到手上的余温。
“你在干嘛?!“哈希又喊。
我在她怀里磨蹭半天,终于掏出一个小东西。它泛滥着铜绿,边缘已经失去锋棱,里边有个空腔,能从缝隙里看出裸露的芯片,这货是古老的克罗米材质,有探头,有些奇怪的插槽,和我原来在聚会上见到的全息播放器很像,那玩意可以把方圆100平米点亮,让你忘记身在何处。
“给我!”库达突然说。
我没有直接交给库达,却把它放到地上。
“你~~可以~~打开。“她望着我,缓缓的说。
她在挑逗我——我知道,也不会无动于衷。
“我特么恨透那种史前交互了,要开个房玩个游戏,眼睛都得眨烂。“我故意扯开话题,好让大家忽略我的紧张,我知道自己在撒谎。她的目光和呻吟如反向时间轴,回馈着色彩和声音的波浪,我奋力划动,依旧被包围着……
“你是谁?”哈希问她,“为什么背叛组织?为什么背叛领袖?为什么放弃抵抗事业?”
她没有回答。秀发从破损的头盔边缘探出很多波浪线,我想,美丽的轮廓线边缘一定集中了有机人的情感所在,有挺拔的鼻梁、大大的眼睛、布满生动的肉褶的红色嘴唇,柔软的胸……我没法再想下去,头疼欲裂。
“摁下去~~答案~~都在~~里边。”她在鼓励我,眼睛巴眨巴眨的。
“什么?“
她似乎用力想要抬手,但是没有成功,便又努努嘴。我们面面相觑。这小破玩意儿貌似录了一段见不得人的东西,是某种存储器吧。
“你真的相信么?”库达用力按住我欲前行的躯体,“有很多炸弹是仿照存储器单元做的。”
我附和着:“的确如此,上个月有好几个小组都被炸飞了,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作祟……”库达的手很冰冷,我忽然觉得他想掩盖什么。
“……不过开启验证一下,也无妨。”我说。
“别冒险。”库达警告我。
“你们都退后,我做冤大头,试试也无妨。”然后,便用力推开库达的手走上前去……突然,一阵火光,烟雾升腾,地板上烧出一个大窟窿。
“你想干嘛?杀人灭口!”我愤怒的转过头来
火光是从哈希的炮管里发出来的,打歪了。
“我……练练枪法。”他满不在乎。
我恨透这种虚伪的遮掩。这帮家伙今天称兄道弟,明天反目成仇,个体与个体之间,没有任何感情可言……这就是增强人的特质。可我……和他们之间,又有什么不同?
我已经按下那个紫色按钮,转头望着这俩怂货:“看看它究竟会有什么变化,再毁掉也不迟。
“……这里有几尺高的墙垣,这里有积满冰渣的巷道,这里有废弃的厂房……啊!旧机器!仿佛悲伤的野兽,舔舐着,长满锈斑的伤口,在空旷的水泥柱中央,血在歌唱,抵抗,所有银河系的奴隶们,起来抵抗!抵抗!……”
这是一首歌,从全息播放器扩撒至周围,伴随着歌声,一些模糊的影子在空气中跳跃,似乎是一个人声鼎沸的聚集地。
“什么鬼!“库达说。
“是~老乔治的~~《抵抗》~~”地上的女人认真回答道。她停了几秒钟,我能感觉到那昏暗的视线如灯塔的光线掠过我的脸庞,“~~你听过么?“她在点亮我回航的路。
这影像和声音有种奇妙的魔力,仿佛是一个开关,正在把我的脑回路连接起来,啸叫,抵抗,老乔治,配着磁性的嗓音……这感受让我莫名沉迷,每个词汇我应该都在哪儿听过,但就是没法串联成一种有效记忆。
“ 她在说什么?“我故意问库达。
库达的目光在我和哈希之间逡巡一遍,看我的时间似乎更多,他头两侧的褶皱一起一伏,呼吸强度加剧,这是机器增强的痕迹,曾有过一段时间,星盟委员会推广过这种技术,增大肺的进气量,提升运动机能,这实验很快出现不良品,很多被迫改造的家伙失踪了。流放到西格斯这样鸟不拉屎的星球。这种人连声音都要编辑,让你听不清究竟是人还是鸟在叫唤。
“完全不明白。”库达回我。
“现在怎么办?”哈希问。
按照惯例,我们似乎该“出活儿了。”但我不愿意这样,她的目光和行为让我的身体产生了某种依赖性,而这种性质似乎与我的过往有关。这是一个谜团,我想揭开这个谜团,这显然需要一定的时间。
“动手吧。”库达说。
哈希已经拿起手中的粒子炮。
“等等!”我说。
“为什么?”哈希问。
“我觉得……”我想说和我有关,可这话很难表述。
“是的,没错!”她的声音第一次连续,就像在最后申诉,“我~~是来找你的。”她望着我。
“找我?”我几乎不需要在解释自己的感受“——为什么?”
“抵抗,不仅是一个词汇,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和态度——”她大声说,就像念诵一段台词。
这句话似乎有某种特殊效果……它神秘地调动我仅存的欲望,欲罢不能。难道,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?我一直在寻找的,仅仅是这一句话的意义吗?或者里边某个词?比如抵抗?或者是对某个人——比如马基的个人崇拜?
“她在引诱你。”哈希的目光不怀好意。
“没那么简单。”我示意哈希停止行动,“我想听她解释。”
“解释什么?”哈希看看我,腾出一只手放在两腿之间,比划了一个冲天炮。
糟了!他一定看见我的狼狈,信息未经加工就向下传递,欲望并未在算法控制内,它脱离主控程序,回馈到双腿之间。我可没法控制双腿间的软骨上抬——这是触发体验模块的第一个环节,触发机关的确是眼前这个女人。可这能说明什么?
库达没有笑。
我试图自圆其说:“ 这是程序的一种自主回馈,我向你们保证,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叫停。”有时候,解释会进一步把你推向黑暗深渊。
她的脸也红了。
“我想了解更多……”我还在补充。
“了解更多?别扯了……你的脑海一片空白?比现在看见的雪还白?嗯?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,马基又不在,不会惩罚你。“哈希说。
每次说到马基,哈希的眼神就充满光彩,仿佛这个词语给他带来了指引,可我知道哈希和马基之间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亲密。马基是抵抗组织的大脑——西格斯星球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懂行的专家,很多名字都是他命名的,比如,抵抗组织——871西区,地球——西格斯星,还有用机器给大家灌输的‘知识体系’……可他已经很久没出现了,像我这新兵蛋子也只在传说中听过他的名字。
我耸耸肩。
哈希从鼻孔哼了一声:“欲望没法欺骗身体。”
是的,欲望骗不了身体,感官会很快给出答案。我听说火星上的有机佬都被人工绝育,为了最优良的后代,做爱被严格控制(那是什么行为?),只有经过层层考验和审批的人类才被赠予这种快乐。而普通人……只有贡献基因的份。即使抵抗组织也被严格控制交配行为。欲望更像是法外开恩。
我是否具备贡献基因的资格呢?
她突然问:“你俩,打算~~瞒到~~什么~~时候?“她的目光扫过“我们”,并停留在他俩身上——这种指代显然排除了我。有一个秘密仅仅在“我们”之中的局部流传。
“你说这话很危险。”哈希说。
“人机混合种能力在增强,已经突破机器的极限了。”她的声音突然连续起来,“你们却在互相猜疑。”
库达没有说话,目光越来越冷。
“你的伪装骗不了我,”她对库达说,“你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,准备取代马基,却又不敢确定他是否知道。”她似乎对抵抗组织很熟悉。
“你竟然没受伤——”库达还没讲完。
“杀了马基,下一个就是你。”她又对哈希说。
库达说:“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。”这话是对哈希说的。
我唯一能确定的是,库达和哈希有事瞒着我。
“我已经受够了,”哈希突然说,“我们结伙抵抗的意义是什么?相互壮胆?把自己送到火星?追求不曾存在的高等自由与高级希望?别做梦了!火星的史前有机佬,耗光了地球资源,把判定为罪犯的家伙留在地面,自己去了火星……是么?都是些废物,靠着拆散的零件凑出个身体,和其它垃圾挤在一起,然后还相互猜忌,自相残杀……你不觉得这很可耻么!兄弟!别怀疑了,要不咱们现在就说透……”他这话似乎是对着库达讲。
库达摇摇头。
“灰色建筑是那帮移民火星的高等动物在地球上留下的垃圾桶——他们把什么都带走了——扯淡的技术,政客,条子,狗……剩下的我们算什么?都是垃圾,都是他们眼中的垃圾,懂吗……所以,别把自己弄得跟有机佬似的,我们应该坦白。”哈希说。这家伙第一次能完整输出感受,仿佛是在缓存里堆积太久,然后溢出。
库达突然打断他:“别上她的当。”
“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?选择这片废墟,不,被遗弃在这里,就意味着必须得跟一帮抵抗的家伙一起高呼口号,杀人,寻觅剩下的雌性生物,在空地上放放烟火,这就是一切么?不对,库达,我觉得你在利用我。”
“你想干什么?”库达问。
哈希望着库达:“她说的对么?”
“什么?”
“你也隐瞒了我。”
“隐瞒你什么?”
“那你告诉我,你又是谁?”哈希反问库达。
他们的对话完全忽略了我。就在一个三人组里,分裂成三个互不相干的思考方式和三股势力,这的确很危险,该给他们注射点“神经阻断剂”了。
“你失控了。”库达说。
“还能瞒多久呢?“哈希说,”我上个月就发现你不对劲儿,马基到底是不是个杂种,其它人会不会怀疑发生的一切,或者你也一样,我们都被欺骗了,我们都在寻找虚幻的东西……再说我们凭什么怀疑……“
他的话引起我的共鸣,我到底在寻找什么,她的出现让我相信,那一定是我植入知识前,遗落在记忆中的东西……那感觉和金属声很接近,与她要透露的秘密有关联。
“轰——”的一声,哈希没把话说完。
死亡比想象的还要简陋,本以为整个过程会精心布置,等待着内心的恐惧冲上门来,然后与懦弱大干一场……粒子炮和激光枪交火……我就能够有吹牛逼的资格。妈蛋!库达没给我输入恐惧的机会,就完成一次清除。
对象是哈希。
“你杀了他。”我说。
我承认看不上哈希,这杂种太狂妄,但被库达解决还是大出意料,起码哈希还有点怜悯之心,库达真是糟透了。
我抽出粒子炮握在手里,黑色的碳纤维手柄,一个被手指磨亮的扳机。据说只要一下,就能把一切叛徒送下地狱。
“把那儿玩意儿放下。”他喊。
我额头湿乎乎的,汗水在有机皮质外不断渗出。
“最后说一次,放下武器!”
我故意蹲下身体,准备放下粒子炮同时,顺便从腿部抽出激光剑。
“别做梦了,没用的,所有能量模块都被我置换过。你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能量模块可使用。”库达说。
“为什么这样?你到底是谁?”我有些愤怒。决斗是我喜欢的方式,不论技术、速度、耐心还是勇猛,谁的能量或体液最先耗尽,都有公平的数据。但不对等的清除行为会让我发狂。
“现在,转过头去,我不想最后再看着你那张脸上的表情,毕竟咱们兄弟过。”
“为什么?“我狠狠的盯着他。
“如果你转过身,我给你一个完整理由。”
“好吧。”我转过身,一千种对抗方案划过脑海,结果无一可行。
“我就早就发现你有问题。”库达叹了口气,“……你的大脑还有残留,对过去记忆的残留……在抵抗组织里边,只能有植入的知识和记忆,不容许其他内容存留,这个你很清楚,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,但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你。“他准备用这段话为我送行。
“不,我知道。”我说,“这些远远不够,你还有什么隐瞒我,都说了吧。”
“就这么多。“我听见他拉开安全阀的声音,这个背信弃义的杂种!
我叹了一口气,深呼吸,闭上眼睛,临终前最后一刻,不得不承认,我的一切欲望与记忆有关,我的脑海飞快地掠过一些光影,并加载了一段音乐。
没机会了。
二
片刻之间,我听见“嘶”的一声,这不是库达手中的粒子炮音,而是动能枪声。我下意识追问自己,是哪块躯干与肢体分离,从而产生幻觉?这些脑部纤维从来没有加强过,让我可以冷静臆断意识究竟在欲望第几层?或者,我在这”嘶“声音中已经死去,困惑不过是电流聚合后冷却的余辉。
至少,会伴着地上的温软一起冷却。我想。
又过了1分钟,我试着睁开眼睛,我的身体什么都没变,没有残破的肢体,也没有滚落的眼珠。
我转过头,却看见库达的尸体!他的胸口有一个烧灼的大洞。她站着,手里握住一把动能枪。
“你果然在装。“我苦笑。
我看着她把手上的枪插入枪套,走到库达的尸体边,将头盔一把揭开。
“自己看吧。”
金属面罩下,一张百分百人脸,鼻子,眼眶,眉毛,粘连的血管和肌肉——库达是个纯种人!
我很吃惊,立刻走过去,把库达破损的赛璐珞外衣拉链完全扯开,里边果然全是血肉——那些粘连褶皱,边缘的沟壑,全都是头盔和外衣伪装结构的一部分。
我苦笑道:“你好像什么都知道。“
她笑了,蓦的取下面罩,仿佛才真正揭示惊讶的源头。
这张脸,一定在我碎片的梦境中出现过……那秀发的波形弯曲轻撩心房,栗色皮肤脱离了现实的灰,拱卫出一座坚挺的鼻梁,旖旎的梁柱末端,是两个多彩棱镜,折射出碎片般的光辉,似乎准备照亮我的过去。
“惊讶么?”
“老实说,是的。”
她捋了捋秀发:“你知道,为了设计这次行动,我冒了很大的风险。”
设计的行动?为什么设计?她为什么要设计?因为哈希,库达,还是我?为什么我会觉得和她似曾相识?她要设计我什么……问题簇神经开始工作。
见我无言,她接着说道:“其实我很想这样说……嗯,因为你是增强人中的佼佼者,因为你富于感情,同情人类,不愿杀戮,所以我来救你……“她停止了叙述,嘴唇像浴火重生的峰峦,准备用一重又一重的热岩浆包裹我。
“但——真实情况——却不是这样?”我问。
“我刚刚说过,人机混合种的能力已经突破人类极限,非常危险,谁能控制这个组织,谁就可能统治整个银河系,而库达混入抵抗组织中,分化瓦解,铲除异己,他想控制一切。“
“库达是间谍?”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。
她点头。
“可,马基才是组织的头儿啊,难道……他杀了马基?”我声音有些颤抖,估计大脑因缺乏运算增强而短路,一千个疑问都被防御性的弹回,这是人机混合种的能力缺陷,意识会把情感中的不确定性包裹起来,为了让这种连接的时间和可能性增强到无限大,甚至出现一个空白区。
“你说马基?“她重复了一遍。
我点点头。
她来回踱了几步,说道:“……马基能力毕竟有限,在他输入的过程中,出现了很多冗余和错误,导致很多灾难的崩溃和死亡,但他很聪明,删除了多余记忆,使得人们都服从于他的引导……”
我语言功短暂丧失,感到深深困惑。我们大脑里和肢体中存在很多微电路,又需要不断摄入某种液体,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全部。我们究竟算电线聚合体还是有机肉质残片?如果仅仅是电路单元,为什么我会有情感?会有爱和恐惧?这种模式与机器有什么不同?还有,我为什么失忆了?记忆里到底填充了什么东西?是人机混合体的能力体现么?它的边界在哪里?……我究竟是谁?为什么会对她有难以言说的感受?
“所以,你就设计这次行动,准备拯救另一个具有残余记忆的杂种?”我略感失望的摇摇头。我在寻找什么,似乎还是没有答案。我知道,自己是一个记忆四分五裂的倒霉蛋,或许眼前这个女孩认识我,愿意收容我,仅此而已。
“你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。”她微笑着回答我。
“是么?”我重燃了寻找线索的希望。我是谁?我是马基?是么?我带着一支部队从火星下凡,把残疾的有机人和破损的机械零件组合在一起,用“思维移植术”唤醒了大家的斗争欲望,准备从有机人那儿重新夺回自己的尊严……可我怎么一点儿也记不得,过去记忆的残片,除了没落和颓废,什么都没有,而且,统御一切的欲望消失殆尽。
“抵抗,不仅是一个词汇,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和态度——”她说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我更坚定自己的猜测,预感到某种质的变化,等待她揭示谜底,那才是我足以自豪的环节——我的过去是一次探险,是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传奇。
“那时候我对一切都深感绝望。”她说,“全世界都在忙着逃离家园,而你却拉着我的手,告诉我这句话。”
关于生活,我不是没有抱怨过,我只记得刚加入抵抗组织的时候,也会蹿来跳去,对着烧糊的尸体吐吐沫,等着那些女人对我们表示倾慕,后来就不会了,下半身被反抗填充,到处跑来跑去,就等着解放整个太阳系,去实现要什么有什么的组织承诺——但我从未期待过。现在我的心情完全不同,我可能是这个组织的发起者,并且即将拥有一位仰慕者,这一刻我等了很久,等待一个辉煌的过去从她口输出。
欲望真美好。
她忽然转过头来,对我眨眨眼睛:“老乔治的演唱会,你还记得么?“
“不太记得,好像只有些音乐。”她怎么还不透露答案,我有些迫不及待了。
“那时的你,是一个不断寻找机会,不断试错的男孩……”她在帮我回忆,“……地球被慌乱的声音淹没,你却像置身世外……”
我讨厌这种欲言又止的游戏。
“你终于想起来了?“她误会了我的沉默。
“没有。我只是感慨。”
“感慨什么?”
反抗的复杂性和长期性锻炼了我,除了热情,要保持冷静,要保存身躯里唯一属于“自我”的意识,其它都是扯淡。
“你继续说吧。”我保持镇定。
“你自作聪明,结果反被暗算,你的记忆被清洗, 但谁都不敢肯定你是真的糊涂还是装的,“她兴致勃勃,”还好并不彻底,所以我才,我才冒险准备这次行动。”
“被清洗过?怪不得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,脑勺被插管的后果就是这样。”我顺着她的话说。
她带着我走出灰色建筑,指着外边停放的一辆雪地车。
“关于我的过去,你了解多少?”我问,自己什么都不知道,但已经爬上车,身体和一切已经决定把信任交付给她。
“得视我们的默契程度来决定。”她轻点了一下头。噢!就这么一下,她的脸庞、头发、柔软的上半身、还有下半身,都将在我的存储中长久驻留……增强人真的突破人类极限了么?也许是的,至少在欲望层面,我们比人类更不理智。
“嗯,增强人也会脸红……”她仿佛掌握了我的内心,直言不讳,“人类早已省略了恋爱环节,算法会对异性结合做最优化匹配,所以,我只想问,你愿意——愿意相信我,和我一起行动么?”她问。
我该怎么说呢?还需要继续矜持么……
“落魄蛋,你忘了自己是谁吗?”她的音调变了,答案呼之欲出。
我苦笑道:“的确忘了。“
“——嗯,你知道吗?其实——”她又转头看了我一次,“——其实——”
我心里喋喋不休的念叨“要不我先说吧,我愿意参加你的组织,一起去面对任何困难。在我心里,这样的台词已经念叨了好几遍。很多事情我都没弄明白,但是我确信一点——增强人也有欲望,而且比人类更直接。我做好准备了迎接这统治的时刻,让马基带着他的仰慕者——一位性感的少女一起,解放地球,抵抗火星,冲出太阳系……”
“其实你——”她顿住了。
好吧!我妥协,我已经忍受不了她的欲言又止,不论谁说这个答案,结果都不会变。
“我知道我是马基。” 我吹着口哨,轻描淡写。
她的车开得飞快。
“不,你不是。”
怎么?!我一直误会她的意思??!
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一个原则性错误,万一这是她编织的更大谎言呢?那她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?我的思维没法再前进一步——她的目光,她的嘴唇,她的身躯,都像是一堵隔离墙。我感觉身体正在失去控制,逻辑短路,知觉系统被不知名的情绪索引,硬盘,软骨,有机质……所有都失序了,这一切……不过是一个增强人对人类的痴心妄想?好吧,我的欲望就是特么一次漫无边际的愚蠢旅行,永远也没有停靠的星系……
她按下某个按钮,车上再次响起刚才的那首歌曲:
……这里有几尺高的墙垣,这里有积满冰渣的巷道,这里有废弃的厂房……啊!旧机器!仿佛悲伤的野兽,舔舐着,长满锈斑的伤口,在空旷的水泥柱中央,血在歌唱,抵抗,所有银河系的奴隶们,起来抵抗!抵抗!……
多么熟悉的声音!我的脑子里边灌入太多金属的声音,要不就是糖豆和钟表的滴答声,但她的目光合着色彩和特定的歌声,正在从回忆的海洋中慢慢浮起。那是什么时候的事?尽管没有完整的存储,但那时我在高低错落的垃圾桶里边住,那时的我,脑袋里一定没有穿入电线后颈也没有接口,那时我一定还是个有机佬……
“这是你写给我的歌曲。还记得吗?”她的脸蓦然红了,“——那时我们刚新婚,正在度蜜月,你就失踪了……我一直在找你,后来,发现你已经加入抵抗组织871西区,差点被发现……“她与我对视一眼,“……你被叛徒折磨,以至于周围的人或机器或人机混合体,都无法准确把握你的真实感受,“她眼里露出晨曦般的光芒,“而只有我相信,你没有完全丧失过去,一定还有最坚固的地方存留着,那个最本质的存在。”
我,终于,知道,自己一直在废墟中寻找什么了。
“我——爱——你。“她偷望我一眼,旋即闪开,说最后一个词的时候,声音只有虐蝇才能听见。
什么是“爱”?我倒从来都没感受过,但我身体的有机质残留会对此做出不同的回应,这或许证明,这词汇在人类历史上延续很长时间,以至于成为肌肉记忆的一部分被留存——至少身体用回馈教过我——对于异性柔软肢体的接触,就叫“爱”。
“咱们……还没度蜜月呢,”她嘟囔着,一只手扶着操纵杆,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,“这次行动,我称为蜜月行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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末日后的废土世界,“清除单元组”出发执行消灭叛徒的行动。一边是隐藏在头盔下的迷人女性,一边是以“人与机器的结合物”身份苟存的赛博人,性和欲望究竟代表什么?恋爱是否还存在?废土是科幻中常见的题材,它的难点在于,当一切重来,新的社会、道德和情感模式重建后,如何让读者产生带入感,有兴趣去了解这个世界。
——责编 宇镭
责编 | 宇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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